20世纪末,冷战的结束令美国中央情报局(简称中情局)陷入“使命危机”。直到21世纪初,反恐战线的开启让中情局找到了新“使命”。普利策奖得主在新作中聚焦权力与情报间错综复杂的博弈。
1988年12月,苏联摇摇欲坠之际,美国参议院情报特别委员会召开了一场闭门听证会,与会者是中情局(CIA)的几位顶级苏联问题专家。他们情绪低落,对没有苏联存在的世界感到茫然。
“苏联对于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、对于我们作出政治判断的标准至关重要。苏联发生重大变故,其意义相当于美国自身社会结构发生重大变革。”中情局苏联分析办公室主任道格拉斯·J·麦克伊钦说道。因此,对中情局的苏联情报分析员们来说,世界观和生计都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。如果苏联消失了,那些以此为职业的专家将何去何从?
不久之后,苏联解体,美国成为当时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。由于短期内看不到明确的对手,美国对情报搜集的热情随之减退。中情局的预算被削减,特工被鼓励提前退休,海外情报人员陆续被召回。
当时,美国人普遍认为危机已解除,人类大多数重大问题也已解决,最激烈的“争端”不过是《老友记》和《宋飞正传》的收视之争。
直到上世纪90年代末,基地组织发动一系列越来越复杂的恐怖袭击。布什在就任总统不到7个月的时间里,就收到了36次有关基地组织的情报简报。然后,在2001年那个晴朗无云的9月早晨,2架被劫持的飞机撞向了纽约世贸双塔。危机重现,中情局也重新登场。
美国记者蒂姆·韦纳的新书《使命:21世纪的中情局》精准捕捉了“9·11”事件后在华盛顿蔓延的恐惧气息。世贸双塔倒塌两天后,当时的中情局反恐负责人科弗·布莱克在总统及国家安全团队面前作了一场慷慨激昂的报告。他承诺几周内就能“击败基地组织”。“拉登会死,扎瓦希里(拉登的副手)也会死,”他说,“等我们收拾完这些人,他们的眼球上会爬满苍蝇。”
布什对此十分买账。几天后,他在五角大楼用标志性的得州口音对媒体说,本·拉登“无论死活”都要被抓到。
然而,中情局情报分析员迈克尔·莫雷尔却没那么乐观。对于布莱克的承诺,他心里想:“他说得出来,可他做不到。我们可没有那种情报。我们也不具备那种能力。”这就是中情局历来存在的“阴阳”制衡:特工喜欢冒险,分析员则趋于谨慎。而总统们不出意料地更加倾向于冒险。于是,中情局派兵进入阿富汗。
中情局由美国总统杜鲁门于1947年创立,其初衷是防止下一个“珍珠港事件”发生。然而,随着冷战的到来,中情局开始转变目标。艾森豪威尔曾秘密命令中情局推翻伊朗和危地马拉的民选政府。1961年,肯尼迪命令中情局潜入古巴、暗杀卡斯特罗。“自杜鲁门以来的每一位总统,都曾命令中情局用武力和金钱在海外左右局势——当派遣海军陆战队不切实际时,情报手段就成了替代选项。”韦纳在前言中写道。
韦纳曾提出一个观点:几乎每一任中情局局长都让这个机构比他们接手时更加糟糕。他认为这种效应在21世纪依然存在,主要是因为政治力量持续干预情报工作。最典型的例子,就是为了发动伊拉克战争,在巨大压力下,中情局告诉白宫错误的情报,声称萨达姆拥有“大规模杀伤性武器”。这成为中情局的永久污点。一位前特工对韦纳直言:“就算萨达姆只有一根橡皮筋和一枚曲别针,这些家伙也会开战。”
“21世纪以来,中情局经历了两次重大转型。”韦纳写道。起初,它几乎对基地组织一无所知,未能阻止2001年那场比珍珠港袭击更严重的灾难;随后,又因错误情报令白宫陷入恐慌,最终引发了灾难性的伊拉克战争,还爆发了虐囚丑闻。
2008年奥巴马当选总统后带来的变化也比预期少。虽然他禁止酷刑、从伊拉克撤军,并批准海豹突击队突袭基地组织藏匿处并击毙本·拉登,但在更广泛的反恐战争中,他只是把酷刑逼供改成了无人机袭击。这依然造成了道德争议,让美国在海外不受欢迎,战争亦无法取胜。
然而,韦纳将最严厉的批评留给了特朗普。他详尽描述了特朗普就任总统后如何试图“制服”中情局。曾经,中情局最恐惧的是失去敌人。在基地组织,它又找到了对手;在伊拉克,它制造出了新的敌人。但在特朗普身上,中情局面对的是另一种对手——一个独断专行的领导人。韦纳认为,这是自本世纪以来,对美国国家安全构成的最大威胁。若真有紧急情况发生,而特朗普试图借机取消选举或宣布戒严,又有谁能制止?若特朗普命令中情局“重建秘密监狱、颠覆主权国家或暗杀政治对手”,谁会敢不服从?
《纽约时报》书评指出,尽管本书内容丰富、紧扣时事,但韦纳似乎没有很好地引导读者穿越这座复杂的迷宫。面对不断出现的新人物和新局势,读者很难判断哪些人和事件才是真正重要的。
过于繁复的细节让《使命》读起来更像一本面向“内部人士”的读物。此外,书中大量引用的发言者或受访者,似乎大多数只是在借机攻击对手,或为自己的失误推卸责任,这让读者难以分辨哪些观点更可信。尽管如此,回顾中情局在过去四分之一个世纪里的发展历程,依然令人既受启发,又感到唏嘘。